我们中国人对于为人和为事界定得很清楚,但真要你讲出对方为人与为事的区别,却总是含含糊糊,模糊不清。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评价一个人,往往会说“唉,这领导真不错”。这个“真不错”,是指这个领导的工作能力么?不见得!这里往往指这个领导的为人很不错,虽然办事能力差了些。
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很多很有能力的人贤臣勇将到头来,自己的职务、待遇反而居于能力差,甚至没有能力的人之下,甚至被弄得不得善终。
正如为刘邦出生入死,披荆斩棘的一代名将韩信,虽然屡建奇功,但最终仍落得“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不得不令人搓手悲叹。又如被称为“飞将军”的抗击匈奴名将李广,虽然一生打击匈奴的战斗无数次,且几乎屡战屡胜,但最后的结局是李广手下很多将领都被封侯后,李广仍然是“李广难封”,也不得不令人感到无限遗憾。
因此,我们就要来分析一下,造成这种根源的问题到底是出现在哪里,如何规避这种失败、失误的风险呢?
不能太会做事
太会做事好不好?我们第一反应肯定会说:“好事啊,会做事难道还是坏事吗?”但一说这样话的人,我第一感觉是,你这个人说话一定是口是心非,修炼功底、潜藏功底有一定水准了。
不要太会做事,并不是说不做事,而要看情况而定,要适时而定,因地制宜。在这里,我特别要说这个“适”字。适,就是合适,合乎时机,合乎要求,合乎情理,一言而贯之,就是合适礼节。
鲁迅在描写祥林嫂时曾有这么一段描写:在某年的节庆日,按风俗,全族人要祭祀祖先了,然后一群妇女正在准备祭祀用的祭品。按当地的风俗习惯,类似于像祥林嫂一样的人,是排除在这些“准备祭品”妇女之列的,因为忌讳祥林嫂的手“玷辱”了祭祀祖先的祭品,以致带来不吉之光。但是,祥林嫂怎么做的呢?她明知道其他妇女不喜欢她插手,她偏要一次一次去坚持做,以至对她还算客气的妇女都忍无可忍,最后一得大声命令祥林嫂,潜台词是说:“祥林嫂,你识相点吧,像你这样不吉祥的女人,这些祭祀祖先的东西,你碰都不能碰,怎么还碍手碍脚呢?呆一边去吧!”
鲁迅无愧为深谙中国人人性的一代名师。
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祥林嫂。
对于祥林嫂来说,她一大把年纪了,难道她就看不出别的妇女对她的歧视,对她的“潜规则”吗?祥林嫂一不笨,二不傻,其他她心里是心知肚明的,但既然她心知肚明,那为什么她还要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呢?无非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她觉得,做为祭祀祖先这么盛大的庆典活动,她有必要尽自己的一点力量;二,是她觉得,我也是宗族组织的一分子,我也有权力得到祖先护佑的利益;三,是看到别人忙得一塌糊涂,她看了过意不去,有责任为别人分担一些工作。
但是,祥林嫂之所以最后会令其他妇女“忍无可忍”,关键不在于她的出发点,而在于她没有看清当时的情形,没有分清当时的具体情况。她没有认识到,在她的特殊身份上,她的“不可为而为之”的作法,已经让其他人感到团队利益及个人利益的威胁,因此令人感到厌恶。
其实,我们来分析一下其他妇人。
其他妇女为什么不让祥林嫂沾手祭品,原因也有以下几点:一是祥林嫂被定性为“不祥”分子,祥林嫂不是一个合适的人,任命她去做,只会适得其反;二,祥林嫂的沾手可能会冲犯神灵,最终损害全体宗族组织的利益;三,不用祥林嫂沾手,祭品准备工作就绰绰有余,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
对于其他妇女来说,首先是自己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而不能损害的前提是祭品没有被“玷污”,从而得到先祖的护佑,进而维护整个宗族组织的利益。抛开道德伦理的角度,仅从组织的工作绩效和团队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上来说,这些妇女的举动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对于做什么事情,我们只会任命合适的人去做,这在管理学上叫“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
我们中国人很讲求“为”和“不为”。例如,某个人该为的时候却“不为”,就会被人指责为懈怠、怠工,就会失去机会;而不该为的时候“为”,会被人认为是一根筋,就是不知变通。
有些事虽然要做,但你一定要考虑两个方面:一是谁合适来做,二你做与别人做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有些事情,虽然很紧急,但你做了,效果反而会弄巧成拙。相反,你告诉另一个人做或让另一个合适的人去做,反而会达到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就是做事的技巧。中国式领导的优化,太会做事不行,不会做事也不行。有人问我,那该怎么办?我说:见机行事,即可以了。
《论语》有这么一则故事。孔子弟子颜回问什么叫仁。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回说“具体指的是什么呢?”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礼”指的是礼节,合情又合理的事情,统归于礼节。
对于领导力的优化上,对于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到合乎礼节,这样自己再去“动”、“言”、“听”和“视”,事情往往达到出乎想象的结果。而不合时宜地事事争着做,抢着做,只会让别人感到威胁,感到害怕,自己得不到利益,别人更是会想法设法去排挤你,让你做的事“无功而返”。
孔子的潜台词意思也是说:行事不合礼节,做得太过了,就是一种不仁。怎么理解呢?其实很好理解:因为一个人做事超乎礼节了,他自己做事做得太过头了,损害到了别人的利益了。
因此,既然这样子,为什么不把自己潜藏一些呢?这样,别人的利益又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又能得到保全,何乐而不为的事情呢?!
不能太会做人
会做人好不好?好!但如果你被别人评价说“你太会做人”了,这时候,你自己就要反省自己,你自己到底哪一点做得不够好,或者自己触动了别人哪根筋,让人感到自己不够好了。
孔子有句话叫“众好之,必察之;众恶之,必察之”,意思是说,一个人大家都评价很好,就要认真去考察这个人;一个人大家都很厌恶,也要认真去考察这个人。
孔子的本意很简单,那就是大家都认为好的,不一定有能力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有可能是“好好先生”,只做人,不做事,对于善恶、优劣、好坏没有基本的辨识能力,原则性不强。相反,那些是大家都讨厌的人,不一定就是没能力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可能性格很刚烈,原则性很强,对于真理不一般不会轻易妥协,因此令每个人都很讨厌他。
如果对“众恶之”,我们称之为不会变通的人的话,那么“众好之”就是一群太会变通,甚至没通到没有自己的做人原则的人。对于不会变通的人,我们至多是为其前途惋惜,但对于变通到没有原则的人,我们只能称之为“小人”。
《易经》坤卦第二爻的爻辞是这么写的:“直、方、大,不习,无不利。”直,即正直;方,即沉稳;大,即宽广。整句话的意思是说,做人要正直、立场坚定且心胸宽广,对于不合乎礼节的东西,我们不要去学习,这样就没有过失了。
但是《易经》的坤卦是讲究“柔”的,即讲求变通的,而这与其坤卦第二爻“直、方、大”似乎有冲突之处。其实一点也不冲突。因为《易经》讲求的是一部做任何事情都要围绕着“变”去做事的书,但《易经》的“变”是以“不变”为根本的。
《易经》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里“自强不息”,就是要追求一种变化;这里的“厚德载物”其实就是对“自强不息”的一种约束,即要求一个人不管如何“自强不自”,追求变化和创新,都不能违反“厚德”这一基本的准则。而一个人的“厚德”要靠什么去支撑呢?就要靠坤卦的“直、方、大”,即正直的品格、沉稳的立场、宽广的胸怀去支撑。
太会做人有什么后果呢?主要有两大后果:
其一,太会做人,等于不会做事。
做人就是做事,做人很重要,但却不能因为为了做好人而去做人,而应该为了做好事,而去做人。太会做人,往往令自己成为“好好先生”,而一当好好先生,就会失去做人的原则,对于别人不对的、错误的,也不敢或不加以纠正或指明,担心削别人的面子,让别人难看,担心给自己树立潜在的敌人。
这种结果是,虽然你自己做“好人”了,但错误的事情都没有解决或没有纠正,最终导致工作效率很差,团队没有执行力。
其二,太会做人,等于出卖组织利益。
由于不敢得罪任何人,所以对于存在的问题根源,就不敢去捅破,最后的结果是“问题天天还是在那里”,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累积在一起,那时候再想去从根源上去解决,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问题累积太多,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即从上致下的革命或变革方式。
不管是革命的方式还是变革的方式,那都是一种要经过血淋淋的蜕变,才能最终羽化成蝶。既然要经过这种痛苦,何必当被视而不见呢?
年轻人要善做“事”,年长者要善做“人”
做人和做事,哪一个更重要?这是个伪命题。做事不重要吗?不做事、只做人的人,往往会成为小人。而不做人,而只顾做事的人,往往陷入“谋食不谋道”的结局,往往也会在事务中处处受制于人,从而让自己的追求无以“通达”,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
因此,做事很重要,同样做人也很重要。
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虽然孔子强调一个正人君子和有德行的人要偏重于谋道,不要为“食”与“贫”所禁锢,但是,孔子并绝对地不反对“富”与“贵”。
孔子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贫与贱,人之所恶,不以其道得之,不弃。”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是人的天性使然,但要以“取之有道”为准则,违反也这个准则,就不要去取用、享受它;贫穷、低贱,也是人的天性使然,如果不符合道义去追求富贵享受,就要不去除它。
其实做人与做事,也是如此。
贫贱等同于人生的“低下阶段”,在这一阶段,人要学会去做事,以自己的行动、实践,争取到自己所要的富与贵。
富贵等同于人生的“高贵阶段”,在这一阶段,因为已经经历了第一阶段的人生的种种历炼、磨砺,因此,就要积极调整自己的行事、为人准则,要学会在做事的基础上,积极去管人、爱人、安人,然后达成自己的组织管理目标。
而在企业管理中,如何分辨人什么时候是“低下阶段”,什么时候是“高贵阶段”呢?我们可以用孔子的一句话来大概做区分。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规。”
纵观一个人的成长历程,集中学习的阶段也就在三十岁左右之前,而三十岁之后,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往往没有集中学习的宝贵时间。而学习的过程,其实就是探索、迷惘、摸索和实践的过程,而正因为是在实践中,就应当偏重于“做事”,以做出来的成绩来服人、来引起上层、高层领导人的重视。
试想一下,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每天强调说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那其下面的人就会反问:“你的德何在?你的理何在?你有让我们团队称德与服理的经历吗?没有的话,那你就不要在台上高谈阔论了,赶紧下台做事去吧。”
一个人到了30岁左右,是一个分水岭。按易经学的理解,也可称得上界于“一阴一阳”中的“灰色地带”。人一到这个阶段,人生往往开始定型,要么定型为“做事”性格的一族,要么定型为“做人”性格的一族。
而如果定型为“做事”的一族,那在自己的职场和人生中,只能是一个专业型、专家型人才。而定型为“做人”的一族,那在自己的职场和人生中,就或许会成为一个领导者。
因此,我们说,人生30岁左右很重要。一个人30岁之前,一定要学会努力去“做事”,用自己的成绩取得同事、领导的尊重和赏识。但如果一个人30岁之后,然后只谋于“做事”,而不通情于人情世故,那这个人的辉煌阶段也就会于此终止了。
君子说的“君子不器”中的“器”,指的是技艺、专长,引申为做事。但孔子是很讲求做事的,“不器”只是要告诉世人,在经历完“器”,即做事的阶段,要让自己的眼光变得更长远、心胸更宽阔一些,不要拘泥于小事、局部,而要着眼于大事、整体,要有战略眼光去把控自己遇到的人和事。“抓大放小”,正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到了30岁,其实就到了“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的阶段。
易经的乾卦有六爻,比喻人生的六个阶段。
第一爻:潜龙勿用。象征人生的幼年阶段。
第二爻:见龙在田。象征人生的少年阶段。
第三爻: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象征人生的青年阶段。
第四爻:龙跃在渊。象征人生的中年阶段。
第五爻:飞龙在天。象征人生的中年阶段。
第五爻:亢龙有悔。象征人生的老年阶段。
特别指出的就第三爻,即“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阶段,“终日乾乾”明明就是要努力做事的意思呀,它跟上面的说,人到了三十岁这个阶段要努力去做人,不是有矛盾吗?
其实不然。
因为一个人到了这个阶段,就是人生“阴与阳”的中间阶段,是最危险、最危机重重的关键阶段,到了这个阶段,既要会做事,以求得第五爻、第六爻的人的支持,也要向下向第一爻、第二爻的人示好,即:既要“承上”,也要“启下”。
而“承上”与“启下”,就不是一般的做事了,而是一种做人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