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企业管理学诞生以来,咨询和培训就如影随形。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正是企业经营实践中提供咨询和培训的需要,才催生出了管理学。科学管理的创始人泰罗,其正式身份就是咨询企业培训师;管理学体系的构建者法约尔,在他退休后也把一腔热血献给了培训事业。如果了解管理学诞生时期泰罗的“赔钱赚吆喝”,法约尔在“管理教育”方面的宏伟设想与实践,就不难看出这一学科诞生阶段培训与学术的“亲密关系”。
然而,唇齿相依的同时,难免咬了舌头或者嘣了牙齿。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管理学一直存在一个问题,即学术与实践如何对接?在管理学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学者、咨询培训工作者、企业实践者摩擦不断。总体来说,这种摩擦既有砥砺,也有抵梧;砥砺会推动学科的进步,抵梧会加大学术与实务的隔阂。这种摩擦在今天的中国,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在一定意义上,中国的管理学研究,同实际需要的距离越来越大;而中国的管理培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天桥把式”和“江湖游医”。分析其中的来龙去脉,既有利于管理学在中国的纵深发展,也有利于企业的转型与变革。
一、全世界的难题
英国的管理学家厄威克曾经尖锐地指出:学者考虑的是如何吸引出版社和各种委员会的眼球,如何能够在职称和学术圈中占优势,而丝毫不考虑现实中的企业需要什么。由此形成了学术与实践的“双轨制”,而且是两条不相交的轨道。实践需要的是可预测未来的水晶球,而学界在精心构建象牙塔。厄威克批评说,在学校,教师的利益比商业需要更重要,学者教给学生的是他们想要研究的东西,而不是企业需要的东西。实际上,厄威克的批评还不完全,培训师存在同样问题,他们首先考虑的是培训公司的收益,而不是服务对象的实际需要。例如,曾经风靡全球的“流程再造”,使进行再造培训的哈默和钱皮一度风光无限,赚了大钱,而接受再造培训的企业起码有半数以上开进了滑铁卢,惨遭失败。
学术与实践若即若离甚至不搭界,是世界现象,不独中国特有。这类问题如何解决,是真正的“前沿”。更有可能,这本来就不是问题,而是学术发展的正常现象。在一定意义上,这是现代职业分化所要承担的必须代价。用一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以征服现实世界的亚历山大为一端,以漫游思想梦境的第欧根尼为另一端,双方确实不搭界,但亚历山大和第欧根尼两人,却能够以思想对现实的挑战和现实对思想的敬意做到共存共荣。所以,中国作为管理学的后起国家,先别急于挑战这类问题。有些讨论理论与实践关系的文章,把目标定位在这一问题上,恐怕过于“超前”。当然,在已经同国际接轨的大型企业管理培训中,适当重视这种问题还是必要的。
二、中国的裂变
如果没有市场,江湖野路子就会自然消亡,然而,中国在管理领域存在着巨大的江湖市场。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使一批中小企业经历了“野蛮成长”(万通冯仑语)道路。经过痛苦转型做大做强的企业,其自身经历就足以构成一部内涵丰富的管理教科书,只有那些至今还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中小企业,面对环境的巨大变化,才会胸中无数手中无招。所以,这些中小企业是最需要管理培训的主儿。然而,这批企业从创立到发展(有些则是跳槽式创办兼发展,即根据大气候不断变换经营内容),一直没有走上规范化管理的道路。当初的起步乃至现在的转型,主要是靠外部环境提供的机遇,所以,这些企业家,对政策变化的嗅觉灵敏度远远高于对市场变化的感知,对党政领导人和主管部门的熟悉程度远远高于对自身组织的了解,他们是弄潮儿而不是游泳健将,而正规的管理培训要练蛙泳的基本功,这对于他们来说不但刀下见不了菜,而且近乎无用。以往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都使他们更重视潮流和悟性,而不重视严密的逻辑和精致的管理。江湖式培训正好能够适应他们这种需要。即便起不到真正的作用,也会使他们增强信心并“感到”某种鼓舞。他们需要的培训,是吸了鼻烟打出一个喷嚏的感受,这是学院式教授难以提供的。
大体上,同西方相比,中国未能形成管理学的学术共同体(主要表现为评价标准非学术化,跟风式的机会主义),培训缺乏学术支撑(学者和培训师两个群体之间断裂)。企业家的成长道路差异,使面向中小企业的培训难以渗透学术内容。这些问题,会对中国的管理培训带来比较长期的负面影响。
三、今后的出路
有人认为,没有管理经验的学者从事管理教育,是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研究者要有管理实践。这种说法貌似有理,其实不然。如果让有丰富实践的人来从事培训,有理论研究的人去从事经营,实际上是混淆分工。这等于让劳模做报告,把学术研究降低到经验介绍层次;让学者下班组,把快刀斩乱麻的实际操作变成抽丝剥茧的理论分析。其结果是整体降低两个群体的水平。这是错位,不是进步。中国长期存在着“粗分工”的传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排斥分工而美化自给自足,曾经的“五七道路”就是一例。强调研究者要从事实践,逻辑上就会走到当年的“七二一大学”道路上去(所谓七二一大学,是根据毛泽东对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批语举办的厂办大学)。如果过于强调管理学术界“接地气”,则有可能“降档次”。当今的大学,在就业压力下,已经有了较为普遍的技校化倾向。正如人们经常批评大学生“眼高手低”那样,对“眼高手低”的指责需要有一个恰当的尺度,否则,一味说大学生眼头太高,有可能“手”提不到大学的层次上来,反而把“眼”降低到技校的水平下去。任何一个国家,必须有少量的学者游离于实践之上,同样有大量草根进不了学术圈子。这不是社会地位差别,而是社会分工差别,第欧根尼式的人物,是社会进步的风景线;默默劳作的大众,是社会发展的柱础石。没有二者的游离,就没有真正的学术。中国管理的真正进步,需要明确界定学者、培训师、经营者的各自职守,各尽其职。要求研究管理的学者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同要求一线经理具有教授级学术水平一样荒谬。提出这种要求,实质是否定社会分工。
中国的管理培训现在充满了迷茫和纠结,要走出这种迷茫和纠结,需要靠经营实践者的觉醒和管理学界的共同努力。也许,目前的乱相正是时代使其然。80年代的卖方市场时期,再怎么强调产品质量也收效甚微,而90年代转变为买方市场后,企业开始自觉狠抓产品质量。曾几何时,温州的劣质鞋曾经行销全国,然而后来温州人自己焚烧销毁劣质鞋。原因无他,市场的力量使其然。作为企业经营者,需要看到的是:在冰箱还属于紧俏商品时,张瑞敏以“砸冰箱”的壮举走在时代的前列,奠定了海尔的根基。今天,在由向资源要效益转变为向管理要效益的转型中,谁能在管理培训上走在前列,谁就可能在今后有更大的发展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