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私交甚笃的温州实业创业者的聚餐。话题以最近最热的浙江信泰集团(以下简称“信泰”)老板胡福林开始。“前段时间信泰‘间歇性停业’,现在刚刚开工,据说胡福林的办公室外、家里都有保镖,自己身边还有贴身保镖,国家此时愿意给他资金扶持了,要多少贷多少,情况和几个月前大相径庭。”在座的一位创业者说到。
让大家扼腕叹息的是,政府救信泰是“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信泰的商誉完了,做外贸这点最致命,而信誉也是温州人最骄傲的资本。他们几乎都与胡福林打过一些交道,公认他是个很有魄力的创业者:从小作坊到工厂,从贴牌到品牌,和大家的普遍路线一样;只有他做到了全国驰名商标,又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花6个亿大举投资光伏产业,虽然激进得过头了,但却为温州实业家们打开了一扇窗,谁没有几个激进的梦想呢?
一位前几年从事过眼镜行业的创业者说,“最近这个事儿太敏感,我们不敢乱说,毕竟胡福林是长辈。但是有一点,我看媒体上没有写到:信泰这家公司本来计划下半年要上市的,怎么前一天要上市,现在就要倒闭呢?上市公司就是要挣钱的啊!信泰的财务很可能有问题。说实话,两年前行业就有人觉得信泰危险,现在出事都在预料中。”
温州是中国的实业聚集地,挤满了野蛮而独立成长起来的民营企业。最早一批是“柳市”八大王时期,被人们称为“刁灵精通达”的生意人,之后皮革、眼镜、鞋服、打火机等行业兴起,开始被誉为“中国低压电器之都”、“中国鞋都”、“中国纽扣之都” “。实业太多,所以惹眼,很多温州人觉得针对这次跑路事件,大众的想法有些”偏左偏右“,全中国都有实业家跑路的现象,只是很多案例没有被拎出来,温州人购置房产参与炒房的名声在外,但这里的企业都是多年积累自力更生,如今为世人所诟病,不公平。
但实业家们还是忍不住侃到宏观经济,本来就关注经济的他们比以往更为敏感。“我看年底还会有更乱的情况。”一位创业者说。这并不会完全打击他们做投资的积极性,一位不久后将上市的服装品牌管理层人士还在琢磨着投资,他认识“唯品会”的创始人之一沈亚(详见杂志10号封面文章),对这小子投资互联网的经历很感兴趣,他也考虑把钱投到电商上。
唏嘘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太阳照常升起,而他们依旧如履薄冰。如果时间倒流,他们还会以实业起家,还会将人生的几十年花在工厂中,扎扎实实地奋斗。但无论是人为因素还是大环境影响,事实摆在那儿。他们已经陷在实业与投资的漩涡中。
温州制造:好日子已到头?
魏明的业务已经做到全球前三名了。他创办的温州蓝道包装(以下简称“蓝道”)主要生产眼镜的包装、眼镜盒以及可以固定或挪动的各种眼镜展示道具等。温州的区域性实业聚集地很多,例如这里有“中国低压电器之都”、“中国汽摩配之都”,从这点来看,魏明的故事很典型。他家在“印刷之乡”苍南县,魏家房子有四层,一层放机器,二层以上用来吃饭和睡觉,老爸、兄弟姐妹“总动员”,后来还注册了个工作室。由于家家户户都做印刷,这里形成了非常周全的产业链,涉及到印前、印中、印后几个大环节,作图、制版、印刷、装订,每家都很擅长。1992年时,他家的年收入是两万元左右,过得还不错。
区域经济有个优势,干出名堂之后,四面八方的订单都会冲着这里来,村里有专人负责跑业务,之后分工给每个家庭,越专业化成本越低。但他家又有些不同,最早没有电脑,印刷的制版需要手工画出来,外公是书法家,家里保持了练字的传统,他们通常都是自己写字拿去做成版的。在丝网印刷流行的时代,魏明有个亲戚在中国丝网印刷协会做理事,嗅觉稍灵敏些的魏家开始购置新设备,乡亲们发现效果不错,也开始引进机器,村里逐渐出现了价格落差;之后弟弟到外地上高校学会用电脑,就在家用电脑制版;各家各户又有了第二次细分,有人专做PVC膜的包装,有人专印笔记本,魏家选了最冷门的,做眼镜上面标度数的贴纸和吊牌。
这小玩意的利润能够超过100%,“比较偏门,完全没有竞争,因为别人都觉得不值得做。一张四开纸里面印满了吊牌,每个吊牌卖将近一毛七,成本只有几厘。家里有三台印刷机,日夜不停地印,给我的感觉就是在印人民币,然后赚到的钱会放在枕头底下,这里最安全。”
后来魏明引入其他几个股东,决定进军温州,订单一部分交给靠得住的外贸公司负责,另一部分自己做贸易,这样还掌握定价权。在温州大厦租了个办公室作为办事处后,还招了几个销售人员;到后来,他决定干脆重新在温州设工厂。这一步有个既实际又有点可笑的理由:离客户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工厂需要制度,但是村里的工人都是乡亲,大家管他叫小魏,他也称人家为阿姨、大姐、叔叔,大姐们的工作时间完全无法规律,该照顾孩子了就回家做饭抱小孩,没事了再过来,最后导致订单总是没法交期。这个村子里都是基督徒,气氛祥和,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做正规的工厂去量产。
对所有实业家来说,从作坊到工厂是必经之路,都要经历从零开始组合各种资源的阶段。魏明的生意有几次订单的陡增,购买设备替代手工是一次,找到销售人员是一次,再就是搬到温州这一次,正式告别小作坊经济,迈向工厂模式。而他最头痛的制度问题在挖来一位曾经在国企任职的副总之后初步得到解决,他自己还去参加了市党校举办的“厂长经理培训班”。由于不愿被约束,曾经和自己拜把子的几个兄弟相继离开,制度总算建立起来了。
现在来看,温州人做实业很有特点,例如他们更喜欢产销结合,魏明的好友、温州瓯海眼镜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瓯海眼镜”)掌门人王风华说,“先有市场后有工厂,做实业市场是第一位,很多散落在各地的温州人都在卖老家生产的产品;然后是产品,再往后,人多了就要注重管理,慢慢还有产品的研发。”这些人即使是先做工厂,也要慢慢参与到贸易环节,直到现在,王风华拿起眼镜就能够知道这个架子是否好卖,优点在哪里,原因是,他们自己早已成为卖货的行家。
而且只要直觉有销路,温州人就敢于生产,拿起自己的产品做销售又会充满魄力,内贸外贸都毫不含糊,“要是月球上有人需要,他们能卖到月球去。”温州环亚创业投资中心合伙人胡旭苍说。魏明在2000年和股东拎着两个袋子跑到香港参展,两人都不懂粤语和英文,有人过来询问就跑到旁边展位,“让人家帮忙,只需要翻译两句,说清楚价格就行。”就这样,两年后他还到米兰去参展。
从那时开始,温州进入全民创业的时代,这里国企少,政府鼓励发展民营经济,大家的创业经历都差不多。在柳市电器之后,打火机、眼镜、电器、阀门、服装、印刷、汽摩配等行业不断出现。产业结构简单,以轻工业、劳动密集型、中低档为主。最初的确发展迅猛,魏明认为实业之道就是四个字“人、机、料、法”,即人力资源、机器设备、物料环境、管理方法,万变不离其宗。
可是后来情况不同了。众所周知,原材料、人力成本、地租在涨,循序渐进,让这些创业者不胜其烦。“上游涨实在没办法,铜、铁要看国际市场趋势;油价的问题就更不用说了,属于垄断;劳动法推出以后人力成本又要涨,三金、五金的都要交,涨的可不是一点点,现在还不能让工人加班,但那些工人们就想加班拿加班费。劳动法把企业主变成剥削者了,其实他们是弱势群体。”胡旭苍说。
问题是,成本上涨,实业却不能随便涨价。“劳动密集型的商品太低端,在市场上的话语权很低,你涨价人家就不理你了。现在很多中小企业出口贸易利润都在3%~5%,一直受到两端的挤压,喘不过气来。”星际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星际控股”)董事长陈时升说。
以王风华的瓯海眼镜来说,这种情况导致了战略变化。一位瓯海眼镜的员工说,“几年前合同上就是这个价,现在价格不变,接过来就是赔钱做。不涨价一方面是考虑信誉,怪我们当初考虑不周全,不能怪客户;另外这也促成了温州眼镜行业的机遇,深圳那边都在提升价格,我们就继续靠价格取胜,很多定单都是从深圳那边转过来的,我们可以持平或者赚一点点,就变成跑量了。连续几年我们的产能都以30%的速度增长。”
但在利润与产能上找平衡并不是办法。陈时升之前曾经做过星际控股的战略规划,“我们的定位是高附加值产品,利润的增长率必须高于销售的增长率,但是现在利润增长率下滑,销售额的增长率基本上保持。”
大势所趋难以改变,魏明的蓝道几乎从2004年销售额就接近一亿元人民币,而今接近2亿元,但毕竟在相同的数字上徘徊了太久。由于产品冷门、做事厚道,他在订单那段比较顺畅,但是客户胆量变小了,2万个产品要分5次下单,对方不想自己有库存,工厂平时采购5万个产品的物料,现在采购不到5000个,采购成本增加,管理费用无法得到稀释。
他倒没有发愁到睡不着觉的地步,因为公司逐步接下剃须刀等小家电的包装和化妆品赠品的包装业务,工艺类似,他准备再开拓一些数码相机的包装。这些周边产品目前占比不到10%,但是未来产值冲上亿元也不是难事。不过最近从法国回来,他看到欧洲的买方市场也逐渐趋于疲软。
实业界在寻求解药,做投资是最直接的一招。“所以大家都在说温州实业的‘空心化’,我理解就是很多人把实业当做展示自己的名片,反正增长率也不高,就放在那里找人打理,自己去投资了。把工厂马上收掉会有很大损失,毕竟还要维持客户。”陈时升说,“温州人本来就善于理财,钱放在银行利率太低,投资给亲戚朋友,年底还能分红;而且老老实实做主业已经不赚钱了,你作为老板的价值在哪里?投资也是为了发展嘛,你融资到1亿,人家融资到1000万,你把这1亿用好你会快速地发展,人家就发展不起来。”
投资、跑路都和抱团有关
2004年,中瑞财团横空出世,由神力集团、奥康集团、法派集团、泰力实业、国光房产、远洋眼镜、耀华电器集团、星际实业以及新雅投资集团9家企业组成,最主要的目的是集资投资。“正泰、雅戈尔他们都拿出很多钱做投资,当然也有些公司很专注地做到托拉斯,但是经济学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鸡蛋不能集中放在一个篮子里。”星际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时升说。
基业长青是他们的终极梦想,他们也希望从企业家过渡为投资家,但短期目标是让投资跟实业进行互动,说白了,就是将投资回报返回到实业里面。目前中瑞财团的几家公司也的确能够做到。中瑞财团的投资项目有几块,PE算创投,交给专门机构打理;房地产尝试比较多;还在增加一些市政项目或矿产;曾经想过投资金融,即保险公司和银行,但是放弃了。这几位企业家把很大精力放在投资上,一个月平均看两三个项目,分析得比较细,每个月都会开董事会,遇到好项目会选择项目所在地去开这个会,之后顺便去考察。
主营业务为产销警用器材、曾经随国家主席胡锦涛出访秘鲁参加APEC会议的陈时升,虽然也经过作坊到工厂的洗礼,但举止很有学者范儿,这位因为“不在乎多干些活儿”的企业家被选为中瑞财团的监事长,中瑞财团创办了7年,他对投资产生了兴趣,而且越来越爱琢磨。“做实业的就是要兢兢业业,做投资是带有绩效性的。有些人把投资和投机混在一起,做投资的的确带有投机性,但是没必要完全分得那么清楚,对吧?只要在合法的法律框架内,有什么不好呢?”
中瑞财团对房地产、市政项目的投资也摸索出自己的经验。房地产的首要考虑因素当然是地段,但是他们会将安全成本、土地成本、税务成本、财务成本认真核算出来;要了解清楚项目的风险在哪、有多大,然后风险能不能控制,如果有1%的不可控风险,项目就不足取,如果可以控制在0.5%就可以适当损失利润,即使利润从30%下降到10%也可以接受。
几乎在中瑞财团成立的同时,很多实业家也开始投资。那时有人劝魏明投房产,买下市中心时代广场(当时叫时代大厦)作为办公楼,他没动心;之后他看上了另一个项目,是一个国企改制的民营企业,业务是废物材料的回收利用,需要在四川内江、广东清远等地方建基地,当地也多是作坊式生产的小企业,这家公司会以一定价格将废铜回收之后处理并再次利用,广东清远有家全国嘴大的电缆厂就是大客户之一。这属于国家支持的产业,他们也觉得未来会往上市发展,投了2700多万元。
还有很多人效仿中瑞财团,建立投资公司来集资投资。温州市地标建筑财富中心里面来来往往,关闭一家又开一家。2007年,张岩与几位实业创业者也做了家投资公司,从名字、业务上都力求与“中瑞”相仿,由八个股东组成,如果这个项目是自己发现的,就要牵头投资最多比例,其他几位成员跟投。有时候他们也跟投中瑞投过的项目,温州人做投资本身就喜欢抱团,多投总比少投好。
也有主动找到他们的项目,例如张岩最惋惜的是,当年某网上超市创始人曾经带着商业计划书过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有一次某山西煤矿企业拿着各种证件来,急需8000万元去开发,为求稳妥他们也没有投资;上海周边有一个按照德国魏玛文化开发的住宅区,虽然外观类似集装箱风格不一定被中国人喜爱,但是楼盘的地下管道十分完善,排污、防汛、能源循环的功能首屈一指,总投资12.6亿,中瑞主投他们跟投,现在张岩很后悔没有多放些钱进去。
温州人投资有自己的偏好:他们胆量大又喜好稳当,投资之前要尽量打听好回报率,所以不投股票,用他们的话说,股票就是往里垫钱,“垫着垫着就没了”;专爱短线,房地产就两年三年的周期,快投快收,而且不容易亏,尽管公众口诛笔伐,他们还是认为房地产最保值;喜欢投资地皮,对软件园、基地、农贸市场等项目情有独钟,虽然很难做成山东寿光农产品交易市场的规模和影响力,但这些项目往往带有国资背景、政府引导,所以更保险;要投大家一起投,但也带有盲目性,据说最新的热潮是炒养老机构,只要有人组团就呼啦上去一片。
但张岩现在已经萌生退意,他们几个人都在忙实业,原来的新鲜感荡然无存,起初投资公司派3个专人做投资经理,后来只有一人,情商高但没有专业能力,“我觉得有一个判断很对:我们的确是抱着投机的想法去投资。没意思,我们都想散伙了。”
“听说过有人模仿中瑞财团,但是说实话,我们的做法到现在为止,还是在探索阶段。”陈时升说。他清楚投资这条路完全没有套路可言,“实业一年做100万的销售,市场的需求你都能看得到,定单做不出来赶紧买设备,第二年设备买了放不下就赶紧盖厂房;投资是把我积累了10年的资金一下子投进去,没有什么经历过从小到大、慢慢成熟的过程,投错了血本无归。而且华尔街这么多的投资大亨,到底谁算成功的?一笔投资成功了,下一笔呢?投资是像滚雪球一样在里面滚的。在这方面,我也是学徒,从学习开始。”
但这件事对更多实业创业者产生了非常消极的影响。出版人温秀君拥有很多温州的创业者朋友,前几天的一件事让他很愤慨。一家在这次媒体曝光的“跑路”企业其实运营良好,请他们作担保的老板跑路了,之后债权银行带了6个人到这家担保企业去讨债,每天上午、下午各去一趟,还在人家工厂门口横了辆车堵着,后来对面一家工厂的一个女孩看到这番景象就拍了照片发到微博上,说这家企业老板跑路银行来追债,结果媒体将那家公司的名字列到跑路名单中。其实那位老板一直在工厂里,刚刚花了1800万元购置新设备打算做产业升级,现在名誉扫地,设备也不敢用。他们每年销售额3亿元左右,还是个温州独家的生意。
“这家担保企业的老板是位女企业家,很崩溃,差点儿想到死了。其实企业帮人家作担保,破产了,那银行首先应该破产清算,之后资不抵债,根据几家担保公司的比例来分配债务,而不是你银行直接就跑到人家担保企业去。前几年银行都是到企业主家里面去求他们贷款,放贷是他们的任务,找了很多的项目投下去,但是一个项目回报也要三五年,那些公司就把钱投到其他行业里面了。现在银根紧缩,银行停止贷款,企业资金链断了,就去找高利贷救命,高利贷才不管他们死活,到期不还,有的直接拿着刀过去了,现在很多跑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资金链有问题,而是受到别人牵连,不跑不行,生命都有危险!”温秀君说。
温州是个全民创业的地区,大量中小企业出现,但最初银行并不愿意贷款,当地的高利贷(温州人称其为“老高”)兴起;而这种“自造血”的结果就是民间借贷极为普遍,三分利的“老高”就像民间银行一样,放“老高”者如同银行行长,还能及时升降利率,如今银根紧缩、企业普遍现金匮乏的当口,七分利都存在。其实很多人把钱给老高也不无道理,三分利足以让你的100万元在一年后变为160万元。
“我身边很多人也会有计划地去配置,他们一部分买房产,一部分投资基金,收益率也不等,有高利润、有暴利、有平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作业方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投资无罪,但辛辛苦苦做实业,现在这个结果,真的难说是谁的责任。”温秀君说。
上市是什么意思?
对实业创业者来说,做实业也许是命中注定,投资却是事在人为。瓯海眼镜总经理王风华是温州当地少有的不做投资的创业者,而他的叔叔——董事长陈国光却是典型的温州实业家,投资过房产,据说温州“易佰连锁旅店”有其20%的股份,这个酒店品牌目前发展迅速,正在计划上市。
王风华是朋友圈里面的意见领袖,素以充满正义感、自律著称,好友魏明非常佩服他,“跟他在一起会迅速被感染。”王风华建议大家专注做实业,尽量少投资,不过很多朋友还是选择性地投资了一些项目。最近大家打来电话告诉他,之前你说的很对,我们还是把房子抛掉吧,专心致志做工厂。
“听说有家外资背景的公司无论何时都要有8000万元现金存在银行,有个朋友对我说,风华你看那公司多傻,如果投资出去,8000万早就是几亿元了。我觉得不投资是有道理的,人家公司生存了那么多年,肯定犯过各种错误了,有现金留着应当是经验之谈。你看国外集团哪有那么多旗下某某置地、控股地产的?实业是国家的基础,老百姓吃的、住的、用的都是产品,生产产品的就是实业公司,以后难道大家都不做产品,只做投资?德国在欧洲经济一枝独秀,就是因为他们专注于做好实业。”王风华说。
温州民营企业数量巨大,但上市者并不多。“几个原因,首先就是财务不合格,这里做生意信誉好,但是财务不规范;第二,多数都是实业,利润增长率高不起来;第三,实业的同质化太强,主要就是鞋服、眼镜那几件事,没什么故事可以讲;最后是温州人的特点,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也没有上市概念。”一位业内人士评价。
“同质化是个很大的问题,你做服装我也做,到最后呢?春秋时代就变成战国时代,然后秦始皇要统一天下。”温州环亚创业投资中心合伙人胡旭苍曾经分析过这个问题,“这些企业主不是不想变化,而是商业模式的变化很有限,你又不是美特斯邦威一开始就做虚拟模式;想调整也是无力,大公司整合不了政策、环境、人才,小公司是压根就没做起来;然后资本层面也没办法收购,收购其他企业没戏,对方主业也不赚钱。所以,你卖面包我也卖,我要冲着上市去规范交税,但是发现你很快就把我的市场抢了,所以还不如同质化。”
但相比之下,信泰要上市,就要改变同质化,胡福林的做法是大力投资光伏产业,“信泰真是大手笔的思变,完全脱离主业,把大量的资金投到国家所引导的新能源行业,结果呢?我看这次遭遇危机的,都是到处去投资的,实业是跑不了路的,就算你不赚钱,就是白干一年是吧,顶多亏一点点,年销售1亿哪怕亏5%吧。”胡旭苍说。
“近几年光伏产业在浙江从零一下发展出250多家,胡福林从十几岁开始做眼镜到现在,对光伏也不了解,只是看到有个人做了两年光伏了就成了首富,他去投资这个也没去评估自己适不适合,有没有专业的团队。怎么可能成功呢?”温州当地从事眼镜制造的创业者董迟说。
瓯海眼镜的一位员工透露,温州最大的眼镜企业是信泰、瓯海眼镜、恒达等品牌,产值相差不大,每家公司都会养着几十个小作坊,例如瓯海眼镜会将一些产能安排不下的生产线包给他们做合作,这被王风华称为“1+1”模式——取对方人力、设备之所长,补己之短。这些小作坊甚至都在一栋楼里面,瓯海眼镜崇尚细做工,而这些作坊不会将产品制造的难点进行细分,只会模仿式生产,所以只能分给他们最简单的版型。温州多数眼镜公司都会接同行的单子,加上这边借贷流行,很多公司靠着借贷来维持工转,如果一家企业资金链断掉,原材料厂商也会跟着倒,原因不是货,而是钱。信泰如果倒闭,配件厂商、原材料供应商也会跟着倒闭,小作坊也难逃厄运。
但王风华已经在想对策,瓯海眼镜由陈国光创办,王风华接手工厂时就大力推崇自己做做外贸,同时往自有品牌发展,之前他就在另外一块地方做了新的厂房,对比原来1800余人的工厂来说,800人的新厂房算是中型以上的规模,这家小工厂如果在今后投入生产,的确会使不少代工的小工厂受到影响,但这意味着,瓯海眼镜将主动权握紧了一些。
“我就一直和朋友们讲,做企业要学会冲浪,要顺势而为,先把自己的内功练好,然后每一次经济和大势的波动,要顺着浪冲上去。”王风华说。
更多实业创业者在思考,如何增强自身免疫力,陈时升将企业定位为“科技型实业”。他不会减少副业投资,但主业要增加投入。“这次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想到是这么严重。可以说是温州改革开放依赖最严重的地区性危机,信用到了最低潮的时候。现在借钱很难,大家都会把别人想成坏人。”他的产品主要为警用器材、安全工程器材,陈时升也是技术起家,产品拥有较高的技术含量,可以通过推陈出新来进行升级,“我现在想,我的产品还有空间,我要把更多精力放在这儿。”
实业环境的确在恶化。“这和体制有关系,温州这座城市的规划、定位在变,现在显得很尴尬。有些人还提倡温州做总部经济,工厂转移到其他地方,但他们也不想想,大的总部全都搬到上海去了,温州还有机会吗?房价四五万元,信息、人才、物流都不够方便。”张岩说。
创业者在想战略对策,或战略转移,或进行行业相关的多元化发展,有些则依旧专注于工厂琐事。也许这就是企业家与厂长的差别。其实他们应该分析一下温州最著名的两家企业:正泰和德力西。两家本是同根生,1991年“求精开关厂”分家,南存辉创办“正泰”,胡成中创办“德力西”,如今前者已上市,虽然也做投资,但是继续专注于低压电器行业;后者与施耐德牵手,创始人胡成中也热衷于其他投资,他的儿子还在看互联网方面的项目,但是主业因与外企绑定而显得很稳定,副业才得以施展。两家的发展方式都有道理,应了胡成中爱说的那句话,“东方不亮西方亮”。
“我有一段时间特别认真地去思考过上市的问题。现在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现在温州有几十家企业在排队,上市公司很快会多起来的。当初我们做PE,离这方面的资源接近一点,总会看到,我们投资的这个企业上市了,忍不住拿过来跟自己比,觉得不比他们差。从那时才开始有上市的意识。上市公司可以在短期内募集到极多的资金,你拿的钱是今后三四年发展的钱,也就是让你一下跨过30年,有点一步登天的感觉,可以说是极大的诱惑;但是老百姓给你的钱你要有交代的,反而不能随心所欲,不能投资房产,要专注地去做你自己这边的产业。我想这是企业发展的最好、最健康的一个捷径。”陈时升说,“温州人思维能力非常强,有的时候也会钻牛角尖,这次出事,应该会让我们看到之前的错误,赶快吸取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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