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7岁花了10多万来到南非来“赚大钱”,今年25岁;他帮人在赌场放过高利贷,做过侍应生,数次被华人骗,现在开旅游公司。
这些天,采访之余,我常常想到本地人真正称为黑人区的贫民窟和各个中国城商贸区去看看,但不知道为何,黑人司机总以各种原因拒绝,停车都停到上百米的地方,或让我自己走过去,或就干脆不去了。
一片片的贫民窟之穷迫,从外观已可知一二。但很少有非居民愿意进去,我想可能更多出于安全的考虑,这还可以理解。但为何连那些中国城都不愿意去,我理解不了。后来我问朋友有没有司机愿意去这些地方。小王说,他愿意。
这几天的同行,我陆续从这个东北人嘴里知道,他在南非怎么度过了他超过1/3的人生,而这又是多么让人匪夷所思。
(一)
当他刚刚高二,就下了出国挣钱的决心,于是装上满满的行囊来到了南非求学求生。“当时我表哥在日本挣了大钱了,我觉得挺好,读书没什么用,我那时候成绩挺好的,向校长提出要在高二就提前做毕业考试拿个高中毕业证。不过学校不允许,所以我连高中毕业证没拿就出来了。”
可为什么不再等一年高三完了再出去呢?“我等不及了,我觉得我就要赚大钱了,国内没什么好学的,学了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中介答应10万元搞定一切,还可以在南非读大学。”
就这样,和他一样一同被留学中介带来的孩子有十几个,每个人都至少交了十万元。到了南非才知道,他们被扔到了距离约翰内斯堡还挺远的一个农村乡下的语言学校,学四个月语言就不管了。从四年的学历教育承诺到四个月的语言培训班,“什么上大学,连野鸡大学都不是。我们知道上当被骗了,把那个中介打了一顿”。
那是他第一次被骗,那个中介是个华人。
(二)
几年后,他在约堡街头又遇到了那个中介,那个中介惊讶地望着他说,“你竟然还在?”他想,他当然还在,他还要挣大钱。
当时,他们把中介打一顿又怎样,他们有的人就回去了,有的人继续留在乡下。他不敢回去,因为没有身份,没有签证,他回去就再也来不了了,他也许都出不了海关,将是被遣返而不是回家。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即便他妈妈在电话里央求他回去,他也说,“我哪能回,风风光光出来,被遣返回去,我丢不起这个人,挣不了大钱决不回家”。
那一年,他不到17岁。
他开始在约堡的中国城、唐人街拼命找工作,什么都能做,只要给他活,他就做。他还去贫民窟给人装卫星天线,也装了很多华人家庭。到现在他也做。
幸运的是,他认了个大哥,开始帮大哥在约堡赌场里给人放高利贷。那不是黑社会吗?“当然不是,正儿八经放贷收债,那是Cash Loan,只是不通过银行,写个条子就行”小王称那是金融工作者。
虽然现在经过整治已经面目一新,但唐人街曾经是华人帮派厮杀、黑人嫉富抢劫的重点,他见多了实实在在的刀光剑影,有点厌倦,他的“大哥”说,你还这么小,正儿八经找份工作吧。于是他去了一家泰国餐厅做侍应生。
整整五年,他没有回过一次家,而且最初的几年,上网在南非还不是很普及,他无法与家人随时联系,打电话的钱也没有。最多的联系方式是写信。“每次收到妈妈的信,我就走很远,找一个角落读完大哭一场,把信一扔。”“想,能不想吗,但我能回去吗,我不能这么回去!”
(三)
“我以前觉得干吗给人家小费,自己做了侍应生才知道,不给小费真是挨千刀,你不给小费,侍应生怎么生存啊,一分钱底薪都没有,全靠小费过活。”
在南非,做waiter,一行有一行的行规。他们没有底薪,全靠客人的小费生存。他有时候一分钱小费拿不到,有时候把客人哄高兴了,他一次就能拿个一两千小费都有可能。“两个黑婆,她们点了400多块钱的餐,喝高了,说I love you,我说I love you,她们一高兴甩给我1000元”。
他记性好,给客人点单从来不用笔,这在餐厅变得小有名气。一天,两个白人老头吃饭,不信他能不记菜单,试验了一下,果然。过了几天,其中一个老头又来了,这次带了12个人来,一大桌人,每个人还有不同的嗜好。老头说,你行吗?小王回答,行。最后12个人,一个不落,谁的餐对应端给谁,也毫无出错。老头服了,刷刷给了十几张小费。
但他逐渐发现,中国人最没有给小费的习惯,亚洲人也不如白人大方。他就耍起了小聪明。白天他当班接电话,因为在南非打拼的这些年他已经逐渐能分辨出华人、南非人、白人,其他亚洲人的英语口音,所以每次有来电话订餐的,他通常都把白人安排在自己负责的桌上,亚洲人尤其是中国人一般都安排在其他黑人桌子上。
久而久之,其他黑人waiter发现了,就向老板投诉,老板对他说行了就差不多了,别太贪。
但是饭店一般有规定,waiter的小费要上交20%给餐厅老板。对老板来说,谁上交的小费越多,能分到的桌子就越多。所以老板也喜欢小王。
最多的时候,小王一个人负责六个桌子。他忙不过来,就把厨房里的黑人都叫出来帮忙,一个晚上给黑人50块钱,这让其他黑人waiter非常不满,那他也不分给黑人一个桌子。
黑人也开始狡猾,有一次,一个中国人的餐桌,黑人就故意说这个中国人说英文听不懂,要跟小王换桌子。小王没办法走过去,故意用简单的泰语对中国人说,他是泰国人不懂中文,然后又被中国客人赶走了。他又回到了白人桌上。
就这样,靠在赌场给人放高利贷、餐厅收小费,给人打各种零工,他开始有了一些积蓄。来南非五六年之后,他也终于用钱解决了身份的问题。
他把母亲接到南非住了半年,老人家就再也住不下去了,老人不会开车,不能出门,在家里又成天提醒吊胆怕被人抢,她回国就不愿意再来了。
妈妈怕他太急功近利,也劝小王回去。小王很想孝顺妈妈,因为父母离婚早,他是妈妈一人带大。妈妈在长春也就800、1000的退休金。
他爸爸在他刚到南非时,给他打了个电话,问怎么去了南非都不告诉爸爸一声。他正处于刚到南非的焦躁之中,说“你什么时候成我爸了,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是我爸了?”就把电话给挂了,之后他们父子俩再没有联系过。
在小王心里,妈妈比爸爸重要一百倍。“你说她就不能来吗,不能来吗?”他把国内的初恋女友都接到了南非来,但说起不愿跟他一起过的母亲,他吼了起来!
(四)
就在他做waiter过程中,听一个希腊客人说起进口电器能挣钱,于是就给这个希腊人做了一单,不过很快就亏了。“希腊人说他们跟犹太人一样聪明,我最终还是玩不过他们。”他又自己去广州进货。
在南非的中国商告诉他,280元一台进货,在南非他们可以收380元每台。于是他去广州进了几千台电视机,那几乎是他之前在南非多年的全部积蓄。他后来才知道,那些电视机之所以便宜,因为只有塑料壳是新的,里面的显像管之类的全是二手的。
他刚刚进到货,接货的就告诉他,只能350一台,而且只要200台。他想,也行吧,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再过了一阵,接货的又告诉他只能320 一台,他想想,也行吧,少赚点就算了。又过了一阵,接货的说只能300一台,他一想这不行了啊,加上进货、物流、仓库存储的成本,他明摆着亏本了。他说不行,人家就不要了,他的货就在仓库里屯着,还雇佣了黑人帮看守。没过多久,找他返修的电视机越来越多,“都是二手的,能不坏嘛?”不堪重压的他,把所有货都废了,之前卖出去的也都全部退款。
这让他多年积蓄一瞬间化为泡影。
那是他第二次被骗,骗他的是一群中国人。但这让他明白,在南非做中国人的生意,或者跟中国人抢生意,个人永远无法与群体对抗。比你大的商家足以轻易掐死你。
(五)
血本无归,他回不去菲律宾餐厅了,又回到了赌场,在约堡最有名的Monte赌场,一边做waiter,一边继续给人放高利贷。
在赌场,他闲着时就上网学习各类赌博秘籍,但发现毫无用处。
一个极其富有印度人,特别爱上赌场来赌。他每次一来就要赌场把黑帘子围上,自己一个人围在里面与赌场的Dealer两个人对赌。小王印象最深的一次,这个印度人赢得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把黑帘子打开,赌场的waiter们来帮他喊,小王站在边上帮他喊,喊得他赢得越多越high.“他赢一把的时候,出手可大方,一次都两千两千的给,我最爱站在他边上。”
但不是每次都赢,当然黑帘子也不是每次都会拉开。
突然,有一天,印度人的家人专门登报启示说,这个印度人已经破产,希望赌场不要再欢迎他入场,更不要给他放贷,他已还不起,家人也将不负责任为其偿还。
小王唏嘘不已,但他真正第一次被震撼,是一个上海人。
一晚,他已经连续给一个上海人放贷,上海人赌输输得眼都红了,无法自拔,他们不准备再继续给这个上海人借钱了。那个上了年纪的上海人就跪在小王面前求他借钱,并且把自己的车子押给小王,连车产证之类的全部都拿齐了,借了钱,但当晚又输了。他给儿子打了电话,叫了个出租车来接他。
儿子见到父亲抱头大哭,求爸爸别再堵了,没有家了,连最后的车子都没了。
在那个名利场,小王开始怀疑人生。
“大哥”退休回国养老了,看多了从暴富到一无所有,一直抱着“发大财”梦的他,也开始明白,财富不会从天而降,却可能一夜而亡,还是脚踏实地挣点钱积累本事实在。是什么年龄就做什么年龄的事吧。“我18岁跟大老板说,我来南非就是来挣大钱的,人家老板说你小屁孩懂什么挣大钱,我以前不理解他们那种嘲笑,现在理解了。”
(六)
于是他自己开起了自己的旅行公司。他也因此就这么成了我的司机。
我们在一个中国商贸城集中地区域转悠,在那个区域,由福建商会、香港商会、东北商会之类的各类商会会长、副会长各占山头办的中国商贸城就有十几个,有的商贸城已经建到了六期。大家都想做会长,于是各种商会越来越多,浙江有一个浙江企业家总会,又有一个浙江总商会,福建有一个总商会,又有一个福清总商会……
他说,一般交2万元就能成为副会长,一个会长下面通常有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副会长。这是商会经济,回去再跟某个领导拍个照,他在南非没听过卢俊卿的事,但他知道合影经济。
路上,我们连续遭遇四五拨警察拦截中国司机驾着小货车,开处罚单,在他看来其实就是敲诈。“看吧,这些中国人,为了少缴税,从来谎报进款,谎报卖款,现金交易,警察们早已对趁机敲诈一把习以为常,也极为热衷”。这几乎是我听每个在南非的华商都会谈虎色变得事情。
南非政府之税重,已让很多中国商人不堪重负,为了避税,中国商家几乎都会选择现金交易,不经过银行,每天现金结算,这使得中国商人们面对不时来挑刺的警察理亏,宁可“罚款”了事,也成为劫匪抢劫盯梢的重点。中国商人有钱,而且喜欢现金交易,店里每天都有现金,这对想得手的抢劫者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而且,很多中国商家互相残杀,看似很多黑人抢劫,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华人雇的黑人,帮派之争,占山头之争,让华人之间的竞争显得更为残酷。我前几天遇到的一个中国南非女人,就是在这样的“竞争”中被打残了,转而通过嫁给一个南非本地人寻求自保。
“商会其实多少也起到了一定的协调作用,不然中国人真的是一盘散沙。”这是那个南非女华人的感叹,我记忆犹新。
“但即便这样,他们仍宁愿不走银行去缴税。抢一次,一天生意白做也就不做了,不至于365天都抢吧。但要是按规定缴税,中国货还能那么便宜?”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在这给中国人打工,开始看中国人之间尔虞我诈,他在说中国人时似乎那已是一个遥远的国度,而说到南非却常常说“我们南非”。
“十六七岁,我刚来约堡时,我在中国城门口,找中国人聊天,每个人都很瞧不起我,没人理我,我说这些人都怎么了?”
“现在我也习惯了,别人找我聊,我也不跟他聊,你是谁啊你”,他得意地点点头,“如今我也是老侨了,跟你小毛头一般见识呢”。
“我们南非资源丰富啊,遍地是宝,要什么有什么。”
“老侨”的他,今年25岁。
“像我这个年龄,现在在这里的侨民,基本都是富二代吧,或者躲在这里来路不明的有钱二代,我是最差的。”
他突然感觉自己应该学习了,于是报了个狩猎学院,又报了个高尔夫培训,还报了个钻石学院。学习钻石鉴定,他为将来跟朋友在大陆做钻石生意做准备,打高尔夫为了陪客户休闲娱乐,报狩猎学院,他想获得一个持枪证,因为在约堡最强势的群体就是警察,持枪后他想做义务警察。
“白人也很流行做义务警察,在这里,警察是最强悍的群体,你不能对抗他,就要加入他,和他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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