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显示,今年第二季度以来,去年返乡的农民工中,已经有95%以上的农民工又返回城市就业,其中95%以上已经有了相对稳定的就业。对于长三角、珠三角地区的大量企业来说,为什么还有如此大的用工缺口?作为世界上农民工数量最庞大的国家,中国的农民工到哪里去了?
9月26日,农业部副部长陈晓华表示,从总量来看,我国农村劳动力是富余的,出现的“民工荒”主要是结构性的问题,这是我国产业升级过程中的一个环节。那么,是农民工,还是这些用人单位,成为我国产业升级与转移的过程中最需要关怀的群体?通过对“民工荒”的把脉,能够检验出中国经济的哪些症状?
邀请了来自人口社会学界、经济学界和企业界的三位资深人士,为您一一解析。
虚假的命题
我国有全世界最大的劳动力市场,目前用工缺口最严重的,是劳动密集型企业。而且长期以来,高技能的工人一直很欠缺,这属于劳动力结构上的问题,应该叫“结构荒”。因此“民工荒”是一个—-NBD:各位专家,你们好!关于“民工荒”的问题,媒体有不少报道,从报道中看,问题比较严重。各地政府部门和业界也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真“荒”,有的认为只是暂时性的。对这个问题,各位怎么看?
刘福垣:所谓的“民工荒”,主要是赶上了沿海外向型企业的季节性用工缺口,因为每年这个时候订单增加,企业都会出现用工缺口。同时,去年受金融危机影响,导致不少民工返乡,现在企业的经营情况虽然有所好转,又赶上了“产业向西部转移、中部投资加大”等因素,很多农民工宁愿少赚几百块钱,也选择就近就业。所以,民工“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现象并没有再发生。
“民工荒”其实不是真“荒”,因为特定年龄、能力、工资水平的农民工,在我国还有很大的群体,所以这不是真正的劳动力缺口,现在的“荒”只是暂时性的。
郑梓桢:我一直不赞成“民工荒”的说法,这个说法好像我国真的缺少劳动力一样。实际上,我国有8亿多16~64岁的劳动力人口,这是全世界最大的劳动力市场;广东省也聚集了几乎2000万来自全国的劳动力,还有本省500万未能转移出去的农村劳动力。这个群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未实现就业,怎么能说民工“荒”了呢?
但是,另一方面,目前缺工最严重的,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其他企业并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而且长期以来,高技能的工人一直很欠缺,这属于劳动力结构上的问题。不是民工荒,应该叫“结构荒”。
农民工不够用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金融危机并没有过去,他们不知道前景如何,考虑到成本问题,现在还在观望。现在的农民工也会精打细算,他们不会花一两千块钱白跑一趟。
冯丽娟:我认为“民工荒”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主要存在于制造、贸易和加工产业,最直接的原因是订单增加。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国外企业订单的增加幅度并不大,而国内企业订单的增加比较明显,这应该是4万亿投资计划和该计划带动的地方投资拉动的结果。
同时,根据我们对长三角地区中小企业的调查,相当一部分企业对明年的预期并不乐观,基于这种预期,他们在招聘工人方面也比较谨慎,很多企业并没有大规模招聘的计划。
升级的契机
我们要改善分配体制,健全社会保障体系,建立稳定的劳资关系。如果沿着原来的思路走,实行“低待遇、高强度”的劳动,那么永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民工荒”不是好现象,却是产业—-NBD:中小企业吸纳了70%的农民工,在“民工荒”现象最严重的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中小型外贸加工企业所占的比重最大,在经济正在企稳的情况下,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郑梓桢:大家也都知道,今年4月,国务院批准了,其中就提到,推动现代服务业、先进制造业、高新技术产业和都市型外向型现代农业的发展,加快产业升级。这是企业乃至珠三角地区区域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
背后还蕴含着一种思路,即政府要帮助企业成长,而不是溺爱。不能说一出现缺口,政府就帮他找。对于低端的加工企业来说,既没有高额利润和税收,又占用了土地、污染了环境,还不能使劳动力的技能和素质得到提高,这种企业必须要进行产业升级,转型成资本密集型或技术密集型的企业,或者就淘汰出局。
刘福垣:在我来看,“民工荒”不是好现象,却是产业升级的一个重要契机,也是我国经济转型过程中的阵痛。这个过程包含着很多内容,除了产业升级,还要改善分配体制,健全社会保障体系,建立稳定的劳资关系。如果沿着原来的思路走,实行“低待遇、高强度”的劳动,那么永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所以我认为,“民工荒”的出现,是对我们原有体制和发展模式的一种惩罚,也预示了改革的必然。
NBD:最近中国社科院出版的中就提到,随着老龄化的加剧,建立在廉价劳动力基础上的“人口红利”有可能在2020年结束。这个大背景是不是预示了,要应对这种情况,我们也必然要实行产业升级?
郑梓桢:更准确地说,“人口红利”应该叫做“人口窗口”,它实际上为你的发展打开了窗口、提供机会。因为劳动力多了也不完全是红利,也会在就业、环境等方面带来 “负利”。就像一户人家生了10个孩子,这当然是很大的劳动力队伍,但要为他们找工作、买房、娶媳妇,这能算是红利吗?
我认为,我们目前的人口结构恰恰提供了这种创新的机会,逼着你去进行产业升级,提高生产率。至于“人口红利”结束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办法解决问题,像延长劳动年限等。
理性的选择
农民工并不是非要一个城市户口,但需要一些最基本的保障,像教育、培训、维权、住房、社保等。事实上,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在金融危机到来时,他们成了第一批受害者,现在他们需要—-NBD:几位老师刚才都提到,农民工是很理性的。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现在的农民工还有哪些新特征?
郑梓桢:你说的这个现象主要存在于“第二代”农民工身上,而现在越来越多的第二代农民工进入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并将成为这些区域的主流劳动力群体,所以,这个群体很值得关注。
与第一代农民工不同,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农民工来到城市不光是为了赚钱,他们还争取在城里扎根,要求有高质量的生活,更体面的工作,更广阔的社会空间。跟他们的父辈不同,一点工资是不能把他们打发了的。
冯丽娟:如果非要界定的话,我认为第二代农民工应该指不再种地的这一代农民工,年龄主要在25、26岁以内。他们的最大特征是有着非常明确的个人需求,他们的忍耐力更低,责任感不是很强,对企业的忠诚度相对较低,对工作环境和收入的要求却比较高。对于企业来说,管理起来相对比较困难。在上海,送水这种很辛苦、薪水又低的工作,他们都不干。
NBD:农民工是理性的,那么企业的选择是理性的吗?
冯丽娟:企业当然也不是傻子。对企业来说,招聘一名工人的成本是非常高的。除了薪酬,还有宿舍、食堂、培训、社保等各项支出,而且招来的工人还要保证能够长期使用,这本身就要冒着很大的风险。
另一方面,虽然企业的订单增加,但还没有好到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利润空间,而贸易加工型企业的利润一直都很微薄。所以,企业经常面临这种情况:如果现在关掉,企业主手上还有1000万现金;如果再过半年关掉,就变成负资产了。在这种情况下,敢招工的企业不多,敢于大规模招工的企业就更少了。
郑梓桢:我们有2亿多农民从农村出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工作并没有着落,即便如此,农村还有大量的劳动力需要转移。他们并不是非要一个城市户口,但需要一些最基本的保障,像教育、培训、维权、住房、社保等等,但事实上,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在金融危机到来时,他们成了第一批受害者。
所以我一直说,在“民工荒”的背后,是教育荒、培训荒、法律荒、工资荒、政策荒……
思路的改变
从总体上看,我们不需要数量庞大的技术工人,因为随着产业的升级,工人更多只是流水线上的一环。未来农民工的就业流向,应该是以服务业为主体的第三产业,这就需要消费市场的复苏,根本上是—-NBD:为了应对金融危机,去年以来,政府出台了4万亿投资计划,对于这个计划,有观点认为,它虽然拉动了GDP,但对就业的带动力度不够,刘老师怎么看这个问题?
刘福垣:4万亿主要投入到 “铁公基”上了,对就业的带动是不够的。通过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刺激计划来刺激市场,作用是有限的。我们应该通过改善分配机制促进消费,必须要通过消费来刺激市场。
NBD:9月22日,国务院出台了,如果能够得到有效实施,会不会很好地促进中小企业的发展,并拉动农民工就业?
冯丽娟:中小企业进行扶持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政策出台后,需要配套的措施才能解决问题。比如一直难以解决的中小企业融资难题,中央出过不少规定,但银行出于风险考虑,还是不敢贷。另一方面,即使贷下来了,谁敢保证民企不拿这些钱去炒房、炒股?这就涉及到有没有一个很好的监管机制,只有把这些制度健全了,政策才可能得以执行。
刘福垣:我倒觉得,部分中小企业的问题是不能靠钱来解决的,有的企业并不缺钱。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把东西卖掉。企业的产品卖不掉,钱再多也会放进银行里。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就是我上面提到的靠消费来拉动,而要想靠消费市场的拉动,就得改善分配机制,让老百姓手中更有钱。否则,在目前的经济环境下,贷款发得再多,产品卖不出去,还是没有用。
NBD:对于农民工来说,即使产业升级了,中小企业发展了,收入分配制度解决了,他们仍是一个很大的群体,未来的就业问题怎么解决?
冯丽娟:我认为应该加大对农民工的培训力度,提高他们的整体素质。去年开始,已经有很多地方在做这个事。问题难在农民工的数量太过庞大,而从总体上看,我们也不需要数量庞大的技术工人,因为随着产业的升级,工人更多只是流水线上的一环。未来农民工的就业流向,应该是以服务业为主体的第三产业,这就需要消费市场的复苏。这也涉及到改善分配机制,要让老百姓更有钱花,消费市场的复苏,第三产业才能接纳更多人员就业。
NBD:通过三位老师对“民工荒”现象的分析,我总结了几点:我们的产业要调整、发展方式要改变,才能创造出更多的就业岗位;农民工要有技术、城市要给他们保障,让农民工 “心不慌”,才不会有“民工荒”。谢谢各位。